“最初，人只是从生物和法律意义上‘知道’自己已成了父母或老师。……”真正使人成为父母或老师的主要是一个如何像父母或老师那样生存的问题。”（马克斯·范梅南）老师必须具备专业性毋庸置疑，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某种意义上也需要“专业”，所以无论父母还是老师，都需要学习，需要思考，需要成长。否则，仅仅出于本能，出于美好的愿望，我们的所作所为可能恰恰走向教育的反面。
一
女儿两周岁左右时，我们开始教她背诵简单的诗词，女儿似乎也表现出不错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像骆宾王的《咏鹅》这类诗，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背诵。有客人来家里时，女儿就很大方地给大人背古诗，博得大家的掌声。女儿很开心，我们也为女儿的聪慧感到高兴。
有一次，我教女儿背诵古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只花”，讲了下诗的大致意思，又让她跟读了好多遍，女儿就是记不住。我的语气可能就有点不一样了，女儿突然嘴一撇，转头跑出房间，跑到大厅趴在沙发上哇哇大哭起来。那一刹，我被震动了，我知道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我已经刺伤女儿宝贵的自尊心了！才两岁的孩子呀，竟然已经有如此强烈的自尊，竟然对他人的情绪已经如此敏感！
事后我反思自己，为什么我脸色不好看了呢？无非是我对女儿智力的预期与现实有了差距，我内心希望女儿即便不是天才儿童，智力也应该远超一般儿童，我无法接受她是平凡的，是和绝大多数孩子没有本质上的智力区别的。在这样的预期中，我忘记了女儿还是一个没有数字概念的幼儿。对成年人而言，这样一首由连续数字组成，饶有兴味，又充满乡野气息的诗，自然好记。但对幼儿来说，数字却是抽象的。理解数字是思维的一大发展，我用成年人的心智水平来要求女儿，只能说明我对幼儿教育的无知。这样囫囵吞枣的背诵，与其说是对孩子“不输在起跑线”的所谓早教，不如说是成年人虚荣心作祟的游戏。苏霍姆林斯基告诫我们“要像保护清晨的露珠那样保护儿童的自尊心”，可是我们打着“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旗号，因为自己的虚荣和无知，无意中鲁莽地践踏了儿童的自尊。
至今想起女儿趴在沙发上哭的那一幕，心里还是隐隐作痛，还是无比难过，觉得对女儿犯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错。回过头看，孩子成长的每个时刻都是过去时，错了就是错了，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为人父母，我们是饮之以琼浆，还是哺他们以糟粕，怎能不慎之又慎！
二
女儿读幼儿园后，每到周末，总有一小段时间我们父女俩是在书店里度过的。那时，我在书店找自己的书，女儿就自己翻看图画书。女儿稍大点后，逢年过节我给女儿的礼物基本都是书，从图画书到文字书慢慢升级。女儿拿到书就快乐得不行，可以静静地一个人看很久。女儿进入初中后，我想送礼物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每次出差前就会问她：“爸爸回来带个什么礼物给你呢？”女儿歪着小脑袋想半天，最后的回答都是：“爸爸，还是书吧。”我心里暗暗自责不已：“这孩子会不会因为从小接受的礼物都是书，以后除了书就没有什么喜好了？”幸好，女儿成年后和别的女孩一样爱美，喜欢阅读，喜欢旅游，也喜欢美食，喜欢听音乐，喜欢电影，虽不大爱逛街，偶尔陪母亲逛逛街也不排斥，还是富有生活情趣的。当然，最让我这个当爹的开心的是，现在已经轮到女儿给父亲送书了，女儿每看到好书就会说：“爸爸，最近有本书写得不错，我给你买一本吧！”知我者，女儿也！女儿送的书我都喜欢。
女儿从来到这个世间，接触最多的大概就是书。父母给她读故事书，家里的书柜，书店，父亲在家里埋头看书，父亲的礼物，女儿引以为豪的藏书等，这些有关书的记忆贯穿了女儿成长的全过程，爱读书自然而然地成为女儿的生活方式。蒙台梭利认为，儿童的心灵具有吸收能力，环境对孩子的成长具有难以估量的影响，环境中的人和事物潜移默化地塑造着孩子的行为方式、思维模式、价值观，孩子从呱呱坠地到成长为少男少女，生长环境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孩子未来精神世界成长的高度和宽广度，给孩子创造一个怎样的环境，是父母不能不思考再思考的大问题。
作为父亲，我给女儿最好的礼物是什么？大概就是给了她一个与书为伴的生活环境吧。
三
女儿上幼儿园不久，就遇到了一件影响了她很久的事情，事件的起因是女儿拿错了喝水的杯子。班主任王老师大为光火，把女儿拿错的杯子从她手中抢过去，冲着女儿吼：“连数字都不会认，你以后数学肯定学不好！”女儿回家后非常沮丧，和平时表现大不一样。问她话，她愣愣地也不回话。还是和女儿同班的外甥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经过。外甥一说，女儿就哭了。安慰女儿一番后，我们也没太放心上。没想到“你以后数学肯定学不好”这句话女儿竟牢牢记住了，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此后，在数学学习上一遇到困难，她就会说“老师都说我数学肯定学不好的”。其实，从上小学到高中毕业，女儿数学成绩一直都不错，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数学学不好。我和她打趣道：“你老爸是学数学的，根据遗传学理论，你数学没理由学不好的。”试图以此让她树立信心，可她就是没有挑战数学难题的自信。我相信没有潜意识中的数学恐惧，女儿完全可以学得更好。老师可能想不到，也许仅仅是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给孩子带去那么久远的影响。
著名作家余秋雨回忆幼儿时期的一段学习经历：“我上小学时只有四岁，自然成了老师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上课时都用毛笔记录，我太小了，弄得两手都是墨，又沾到了脸上。因此，每次下课，老师就会快速抱起我，冲到校门口的小河边，把我的脸和手都洗干净，然后，再快速抱着我回到座位，让下一节课的老师看着舒服一点。但是，下一节课的老师又会重复做这样的事。于是，那些奔跑的脚步，那些抱持的手臂，那些清亮的河水，加在一起，成了我最隆重的书法入门课。如果我写不好毛笔字，天理不容。”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师生情谊，让人倍觉温暖。
有人说，教师是上帝派到儿童身边的天使。余秋雨先生记忆中那些奔跑在教室和小河间的老师当得起此称谓。可是，亲爱的老师，假如你在面对儿童时，忘记了你应该是天使，忘记了爱，忘记了守护，那么，即使你背负着一对天使的翅膀，也可能带给孩子一生难以挥去的梦魇。